安慰人的经典语句这是一本上厕所时突来灵感的小说。你可以说58万字里,作家什么都没有讲,因为开头本就是个十五六岁的青年从楼上跳下,结尾也不过就是他跳下去往前跑了而已。可是这一跳里,却又不知涵盖了多少丰富的东西。与其说这是一本武侠小说,倒不如说这是一本与逃亡有关的作品,而武侠小说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其实也还没有定论。
张大春:对,我在上厕所的时候接到一个城邦集团旗下麦田出版社编辑的电话,他说让我给他写本书,我一边接电话一边随口说叫《城邦暴力团》好了,我脑中浮现十五六岁青年从五层楼上跳下来落到地上的意象。”这一跳,58万字的故事就此展开。
新京报:这一跳可以说又简单同时又复杂,在这一跳里其实包含了许多内容,你自己怎么概括书里涵盖的主题?
张大春:这是一个关于隐遁、逃亡、藏匿、流离的故事。主角孙小六是一个有功夫的人,却不断逃亡。在逃亡期间,他一连遇到了七个老人,且都是武林高手,这七个老人就慢慢揭露了孙小六的身世。所有的武侠小说几乎都是叙述一个人怎样成为大侠,除掉一个魔头,或是恢复武林正义的过程。而这个故事则是反过来的,是讲述如何逃离武林至尊、白道的恐吓、光天化日之下救国救民的大计的。
张大春:逃有几个层次,第一是“隐遁”,中国有很长远的“隐”的传统;第二就是‘挫折’,不断在人生中受到挫折而崩溃;还有一个很有趣的是我们的教养很想流传给自己的子女,就像我很想跟我的子女讲道理,他们都不听,我怎么教他们就怎么躲,但是这种逃离我的状态,我身上也有,我父亲要教我我也不学,这个逃就变成一代一代传承的隔离等等,慢慢看,你会看到很多个层次的逃亡,到最后“逃”具有很积极的效益,到最后“逃”不是为了压迫和掠夺,而是要让出一个距离去产生新的世界观。
新京报:你刚才提到了“逃”的其中一层是和通常我们所说武侠小说不一样的,就是逃离武林至尊?
张大春:我在写《城邦暴力团》的时候,我已经想到非常非常后面的东西,但我后来不能确定是非常后面还是非常前面了。后来我就只处理,六个老人怎么教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就不断的跑,中段过程,叙事未展开。但我设想的不是一个比一个厉害,而是一个比一个惨。我最后的设想,一个老人一个老人被干掉。这是一个摧毁的过程。传统武侠小说里都是在说一个比一个厉害,最明显的例子是《天龙八部》里面的游坦之,后来戴了个铁头,还有扫枯叶的两个老僧,一波未平一波更高。
新京报:那有什么是你写这本书的时候躲不掉金庸、古龙他们一些东西的地方吗?
张大春:必须得有少林武当这样的门派,你看少林武当在平江不肖生那里是很差的,可是你看到了金庸那里,崆峒是很烂的派,为什么呢?他不把少林武当位置超越,怎么超越你平江不肖生。我先偷你门派,再把你打成烂的。这是小说家本人,打死人嘛,鞭尸是很残酷的。如果你是金庸信徒,回头看平江不肖生会不习惯。武侠小说如果还要深入,就要重新打开少林武林资源,让他们走到某个现实里面去。古龙曾经成功过,所以在他那里,陆小凤、西门吹雪、楚留香等构建了一个自足的世界,有时候他是主角,到了另外一部就是跑龙套的。其实金庸也干过,他写《射雕英雄传》,杨康是杨再兴后代,杨再兴是《说岳全传》里虚构的人物,郭靖是“赛仁贵”郭盛的后代,郭盛是《水浒传》里的。这样金庸就和《水浒》、《岳传》搭上了。
张大春:我说叫谢材俊(即唐诺),那不便宜他了。我用张大春的时候,读者会觉得“这就是你小子”,他就有了一个坐标在这里。所以用假的,张大春的名字、符号,是真的人的名字,但是至少掺和某些假的经验,他就变成一个坐标,通过这个坐标,我好认。就像说地图,地图不是真的,按照地图找三里屯,路哪有那么直,但是没有人会怀疑地图的真实性,我们还非得有个地图。坐标可能本身是不对的,读者临场要判断。所以我总是建议,你看这本书慢一点,乐趣就会出现,以前我从来没有跟读者这样建议。
张大春:对,武侠小说都是让我们快看的。我小时候两个礼拜检查一次头发,每次剃头就要拿本武侠小说,要赶快看,就30分钟,我能看一本。武侠小说有一个非常原始的叙事快感,“下面是什么?”但《城邦暴力团》不是,因为这本书从头到尾,就是这小子从楼上跳下去。58万字以后,这小子跳下去,往前跑了,我去追,发现墙上有张纸。整个事情没展开,你看的再快没有用。
张大春:他是个杂碎,杂拌儿。这个时候是考验读者要不要慢慢来,有些人会认为这部作品里有一些门槛,你只要放慢。我以前小时候读小说,大部分时候我不太懂了,就囫囵吞了。对我来说我解决的问题,是慢一点。不论思想论著、小说,看不懂了就稍微慢一点。阅读熟了,自己就会调整节奏。我虽然常常鼓励别人要快速看、大量看,但我后来慢慢发现,我自己快速看,是因为我早就看熟了。这个教人不对的,应该是碰到难的东西,就停下来慢慢的。停下来就会想,一秒钟可以想很多字。所以不急的,又不是投胎。慢慢读的,当然后面还有一些东西,更重要的是,读者需不需要参考指标。我也觉得,只要把前后文当参考指标,就会懂了。这个书是可以检验一下的,如果能跨过这个门槛的有50万人,那太多人可以写这个东西了,我一点都不觉得这个书有难度,这本书会是我的很重要的期待。
张大春:我父亲的父亲那一代,他一生就读四史,《史记》、《前汉书》、《后汉书》,顶多就是再加《春秋》、《左传》。《史记》一本56万字左右,他都记得,那时人吸收文言文的能力很强,不难嘛。他就是慢慢读,不是说我读完以后再读再读,他没有读几遍。唐朝开始,南北朝末期就已经有了,重要的一门课程《蒙求》,四个字一句,500多句,总共2000多字。唐朝对这个受益之大。你看李白,读过什么书?《蒙求》绝对是他一个很重要的知识来源,他都会背。4个字后面可能有4000字的故事。杜甫也是,他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你认为他读了万卷书吗?他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藏万卷书?他能那样写诗,他运用知识中典故,那个是无限性的。
新京报:你很多作品里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比如在《我妹妹》之后,很多人都以为你真的有个妹妹,你自己是特别享受这种过程?
张大春:不特别享受,但是逼到没有办法,是美学上的要求。唬到人,乐趣很大。你自觉会唬到人,但是唬不到人时的挑战更有趣。这里有更世故刁钻的手法去面对真实。因为我不是一个虚无的人,过分犬儒的人,我总觉得人还是应该有些基本信仰,在伸张某些基本价值的时候,如果我们过度去说,哎呀,我们要伸张什么的时候,我觉得非常无趣。可是,那些基本价值,至少我从来不明白表示,但是我总觉得,通过不同价值冲击,特别能彰显某些真实,那个东西是思想性的,不是简单的真或者假。很多批评家说你真真假假,他也搞不清楚,如果他具有抽象性思维习惯的话,他一定知道,这是最表层的。他后面一定是关于如果建立起我们对于真实的信仰。我觉得建立信仰这个事情是最难的事情,恐怕也是最漫长的事情。再长的小说,恐怕也比不上建立信仰的过程来的漫长。
张大春:现代武侠不是太长久的文学传统,100年都不到,很多人讲武侠没落,如果是个类型,不可能没落了。一个类型在大量读者曾经支持过的情况下,不可能那么快消失,只是在某几代作者对这个失去了兴趣。我觉得城邦正在召唤这种能力。一定有比我聪明几百倍的人写出更好看的这类型小说。
这是张大春的代表作,创作于1999-2000年。故事始于1965年,隐居台湾的漕帮帮主万砚方离奇被杀,“竹林七闲”其余六老神秘失踪。多年后书呆子张大春意外读得七部奇书,误打误撞拆解谜团惹来杀身之祸,奇侠逸士出手相助又揭开更多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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