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贾李梁文道:学者阿巴斯他曾经形容香港是一个消失的空间,什么叫做消失的空间呢?就是这个城市很奇怪,你很难在里面看到一些老的建筑物,老的房子或者一个老的街区,因为它总是不断在拆,它不断在拆,平整出一片新的地皮,然后再盖一些更崭新、更高的楼房,一起把这个楼市推向更高点。
我们都知道香港的地产业非常蓬勃,香港的金融业在很大程度上是跟地产业挂勾,而香港政府的主要收入也是来自于卖地的收入。那么在这样的一个结构底下,我们当然有很多老房子、老建筑要拆,那这些老房子、老建筑要拆,过去的名义就是说因为你这个房子老了,年久失修了社区败落了,要重建它,来活化它。
但是,事实上过去常常会有很多的争端发生,很多老街坊不愿意搬走,那么这个争论往往执着于什么地方呢?就是这个赔偿够不够,这赔偿怎么讲够不够呢?比如说你要我搬吧,我这住了几十年,我现在忽然要找房子,那我住惯了这一区,我当然还希望住在我这一区,那你如果赔偿我,那个价钱起码要让我在同区买的起我住的地方。
但是政府他们透过的那些中介的公司或机构,给你那笔钱,你是很难再将来买回来。为什么呢?理由很简单,因为你这个地方被拆了,新盖了一个大楼,那整个地方的地租、地价都会上升,那他赔给你的钱是现在给你的这个价值,不是将来的那个价值,这里面就是一般所讲的租值差异。
就你今天这块老地方比如说一平米值个4000,他重建了之后,也许就值一万了,只是拆迁的时候给你那笔价钱,你一万,你说你买的回来吗?那很难买的回来,但是最近几年香港有个情况,就是很多这些老区重建的时候,老百姓想法不同了,他不是讲赔偿不赔偿的问题,他是根本不想走,他们为什么不想走呢?他对这个地方有感情,他在这个地方生活惯了,他有一些社区形成了,他不愿意这个社区被拆散,不愿意社区的文化消失掉。
这也就是我们昨天接续讲的文化保育的其中一个重要的元素,但是这样一种新的想法,目前香港政府或者体制还没有一个很完善的方法来处理、来应对,甚至连沟通都说不上。
我今天给大家介绍一本书,叫《推土机前种花》,是本相当感人的书,作者周绮薇她一方面教书,但是一方面投入了这些运动。她这个运动正好就是因为跟她家有关,她家就住在深水部的一个老街区里面,这个老街区忽然有一天接到通知说街坊们都说要搬了,政府要来拆了,那么当时她就觉得情况有一点不太对劲。
为什么呢?比如说这里面就讲,体制里面来了一个经理,这个经理嘴角半吊,似笑非笑,背书一样说了一大堆话,他说的每个字我都懂,但组合成一个句子后,我就不懂了。
街坊里面这是个老街,都是中年人、老年人,有些说话夹杂着乡音,我暗想怎么办,他们听的明白吗?而最令我们震惊的是,这个经理说三个月后,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搬走,整个这个重建区的土地都会被政府引用法例没收,坚持留下来的,就是霸占了政府的土地,那就是犯法了。
然后问题就来了,就开始展开一个非常长期的一场抗争运动,就是老百姓不愿搬,那政府派来的人员,说的是专业术语,他发的一些咨询手册,老百姓们根本都看不懂,这都是一些老人家,上了年纪,教育程度不一定都很高。
这里面这些不愿走的老街坊包括什么人呢?包括比如说这里面有一个叫雷伯伯的人,这个雷伯伯是什么样的人呢?他是年轻的时候在大陆,当时读完医科毕业,来到香港之后,学历不获承认,于是在阁楼当流氓医生,这是一种非法的医生,但是因为他确实很便宜,适合这个地方,很多低收入户就得靠他,那么如果这些低收入户走到别的地方的时候,平常有什么感冒什么的,看看小病的,就不会再得到这么便宜的照顾了。
而这个雷伯伯,这个医生,他喜欢简洁的生活,不喜欢杂物丛生,于是政府的人上来要跟他谈赔偿问题的时候,发现他连电视机都没有,因为人家不爱看电视,爱读散文,于是就说,那你赔偿就只能就给你一半,因为你根本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这雷伯伯就说了,万万想不到,政府借重建为名,为了赚尽了一分一毫,巧立名目,要所有人都依照他的标准生活。
另外,还有一个老太太,这个老太太叫梁葵(音),这个梁葵跟我是老乡,是顺德人,她过去是做(麻姐音对),也就是说帮一些大户人家打杂的,一辈子单身这种女人,然后她已经85岁了,那么后来她不愿意搬,政府来的人就跟她说,你要是不搬的话,就拉你去坐牢,要不坐牢的话,那就每天罚一百块,你想想看85岁的老婆婆,她怎么样给你们每天罚100块,还怎么样坐牢呢?
后来,没想到一份英文报纸的记者知道政府人员马上又来了说,哎呀对不起老婆婆,是我们说错话,你还没搬,你就留下来,你千万别对外国记者乱说话了。这个老婆婆还有一些老的一套传统的价值观跟信仰。
比如说,她看到香港很多拜神、拜观音、拜土地、拜关公这些神纸你不能随便扔在街上,这是很不敬的,她看到有人这么扔在街上,她怎么办?她跑到马路边的一个小地方,然后在那边自己盖了一个小庙,然后把这些所有被遗弃的灵像、神位统统安放进去,她觉得这才对得起这些神像跟这些灵位。
另外,还有一个黎叔叔,这个黎叔叔呢。在这个老区里面,他是开电器行的,这里面很多老街坊、老人家,很穷,电器坏了,哎呀也不想买新的,或者没钱买,他就免费主动上门去照顾这些老人家,帮他们搬东西。
另外,年轻人在这里面也有归属感,为什么呢?因为打游戏机的24小时的通宵的一个游戏机当,那这个游戏机当这个老板也跟这些年轻人混的很熟,这些年轻人也都很不舍得他,听完这些人的故事,你就了解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是一个形成了社区的老街,当时这些人忽然间听说政府要来拆东西了,然后很多政府派来的人出来跟他们说话,我们这位作者周绮薇她也来跟大家解释是怎么回事,一开始大家非常怀疑她,就是说你是什么人,干嘛出来跟我们说这件事。
直到她说各位街坊,我就是后面这个车房老板的女儿,平时坐在门口跟大家聊天的是我爷爷,我是在这里长大的,然后所有人都吓傻,哎哟原来是你呀,没想到你长那么大了,然后就很信任她,至此之后,她就成为这个运动里面其中一个大家、老街坊们最信任的是我们街的小女儿,我们街的小女儿就跟这群街坊展开了一场推土机前种花的美丽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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