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传说之随心所欲日出日落,然后呢,还是日出日落。报告天气的APP里,连下雨天都注明了日出日落的时间。虽然每天总不一样,可谁在乎那一分一秒呢?只要太阳准时出来,我们就安心了。我们知道的几千年和我们不知道的几万年,人类不都是如此安心地过来了?
一早上被闹钟催逼着起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衣、吃饭、背包、出门,一路上风驰电掣,简直希望脚下踩着风火轮,路上没有红绿灯。天啊,不要迟到啊!终于踩着铃声踏进那扇需要关你一天的门,这才长舒一口气。很好,没有迟到。
一晚上被赶着写一篇稿子,不停地在心里盘算着码字的数目和时间的分配。一时思路阻塞,不知所云,只能枯坐默看钟表。分分秒秒滴滴答答里苦苦消耗的是满头的青丝和本就无望的睡眠。
记得庄子《逍遥游》里曾有上古大椿的故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那以八千岁为一春,八千岁为一秋的大椿树,自然是长寿的代表。虽然不至于长寿到无限,可我们依然能够从字里行间感受到那“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不凡和优越。对于那朝生暮死的菌类和那不知春秋的寒蝉而言,这样的长寿者,岂不就像人类羡慕的神仙?
做神仙自然是好的,可以长生不老,也不用考虑岁月无涯生命有限这样棘手的问题。但是“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既然忘不了,就做不得逍遥的神仙。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像庄子那样超脱,超脱得连神仙也看不上?
不去说神仙的话,我们来看看另一个关于时间的故事,记载在房龙的《人类的故事》中:
传说在北方,有一个名叫史维兹乔德的高地,那里有一大块岩石,高一百里,宽一百里。有一只小鸟,每隔一千年飞来这石上磨一次它的嘴。等到这块大石被磨平了,永恒的岁月便过了一天。
莫非那遥远的北方,并非地球,而是另一个平行宇宙?又莫非那时间被一层层折叠,平常的一天里藏着数不清的密密折皱?那么,在这道道折皱里,又藏着多少故事?多少变迁?
再往深处想,我们经历的这一天,对于某人某物某地,是不是近似于亘古不绝恒久不变呢?而我们,却浑然不觉,只看到日出日落,又是一天等闲过?
还有,那只磨石的小鸟,以及庄子故事里的麻雀、寒蝉……那些和人类不一样的生命,它们在那个不同世界里的时间与我们的时间如何折算?
想不下去了,一个无解的问题。神话和科学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又是那么接近。远与近只在人的一念之间,就像时间的无限和有限,也只在一念之间。
可是,退一步想,那茫茫时间流里的一只小鸟,不就是大千世界里的你我?那一次次以喙磨石的样子,不就是我们低头劳作的投影?
也许是小鸟磨石的传说有着精卫填海的执着和悲壮吧,这故事才让人震动。时间虽然无垠,大化虽然广袤,但无垠和广袤中,打动人的最终还是那一点深深浅浅的意和念。
同情归同情,赞叹归赞叹。现实中的人类并不愿做精卫,不愿做愚公,或是那磨石的小鸟,现实中的人类,担心的是“朝如青丝暮成雪”,害怕的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们造出轮船、火车、飞机、飞船,来缩短行走的时间;人们造出洗衣机、电饭锅、扫地机来代替自己做家务;人们甚至造出智能机器人,来代替我们搜索资料、筛选信息、处理事务。
人类真是聪明的动物!再也不用学精卫填海,不用像愚公移山了。我们有推土机、起重机啊。
可是,我们真的拉伸了生命的长度,提升了生命的质量了吗?换一句简单的话说,我们清闲了吗?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属于自己和家人了吗?我们不再匆匆忙忙,火急火燎了吗?
三十年前,我们还有时间低头给朋友写一封信,然后咯噔咯噔踩着自行车把信送到邮筒里,然后一边咯噔咯噔骑回来,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收信的日子。
三十年后,我们有了微信电话,我们连期待也不要了,拿起电话,就可以和朋友约一场晚上的聚会。可是,十有八九,这么急切的聚会是约不起来的,因为——大家都很忙。
张爱玲说:“隔着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带点凄凉。”她这句话说给谁听呢?这年头,谁有时间看月色啊。
原来有了推土机,有了起重机,有了碎石机,我们还是愚公,还是精卫,还是那以喙磨石的小鸟。
只是我们少了愚公精卫的一份愚痴和那一念真诚。千万年后的愚公精卫们,被千万个聪明的念头纠缠、束缚、定格成了神话的暗影。何得逍遥游?
推土机、起重机、碎石机,有什么用?填不平的,是心里的海;移不动的,是欲望的山。庄子的《逍遥游》还得再读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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