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称霸雷锋牺牲后,易秀珍从不在媒体面前出现。整整一上午的专访期间,老人时而喜上眉梢,时而伤感过往的岁月,时而不失羞涩而忘情,时而掩面而泣……我们依稀可见雷锋在青春年少阶段曾经朦胧的爱情和曾经躁动的青春。
渐渐地,一个更真实、立体及丰满的雷锋从历史远处走来。雷锋也有自己的情感世界。而今,许多雷锋的知情人一直回避雷锋隐秘心动的恋情。笔者企盼以真实的情节、真实的故事,真实地展示雷锋从平凡走向伟岸的人生,他从平凡做起,活出了一份有色彩的人生;他从平凡起步,品味到了人生的至美。
1958年11月12日傍晚,一列北上的列车刚刚停靠在湖南长沙火车站时,检票口就涌进了一群男女青年,他们是辽宁鞍山钢铁公司在湖南招收的一批新工人。这群新工人在临时编组时,从望城县团山湖农场来的雷锋担任了易秀珍、杨必华、张月棋等临时组成的第三小组的组长。
在旅途中,雷锋的热情开朗、助人为乐,给易秀珍留下很好的印象。上车不久,在互相介绍中,易秀珍得知:雷锋原名叫雷正兴,鞍钢公司到望城县招收工人,他征得组织的同意才报的名,考试录取后就请县委副书记赵阳城把自己的名字改了,意思是“要到鞍钢去打冲锋”。
易秀珍,1941年农历六月二十三出生于湖南长沙县,小雷锋一岁。“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贫民家庭,我是老大,下有四个弟妹。那一年八九月份,鞍钢就在湖南招工,我刚考取长沙二中读高一,还没入学就去报名招工了。那时女孩读书的人少,读完高中就可以参加工作,父母舍不得我到外地工作,可家里太困难了,作为老大,我一咬牙就出来了。”易秀珍讲,当时鞍钢在湖南招了六七百人。“仅我们公社就来了十二三个,就我一个女孩。真巧,在长沙火车站,我就和雷锋被编排在一个临时小组。”
雷锋拎着崭新的苇编提篮和沉甸甸的棕皮箱子,皮箱里塞着当时最流行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以及一把“幸福牌”口琴,从湖南北上。车上他同老乡们讲:“离开家乡前,我还特意去韶山看了毛主席故居。”
这是雷锋人生中最长的一次旅行。那个年代,“钢铁工人”是年轻人最向往、最崇拜的职业。
次日早上8点多,列车到了湖北武昌站。大家一片欢声笑语,因为要换车,将逗留几个小时,招工负责人同意大家逛逛街。
张月棋被她表哥邀去逛街了。易秀珍和杨必华就跟着雷锋去看看武汉长江大桥。巍然屹立在大江之上的长江大桥让雷锋十分兴奋:“原来全是钢铁啊……这需要多少钢铁啊!”
浩荡的长江、雄伟的大桥,让他们目眩神迷,赞叹不已。雷锋站在江边望着桥面,眼里闪着激动的光亮。看到不少人在桥下留影,雷锋拎着印有鲜花图案的苇编提篮也在这里照了张相。
照片上,苇编提篮的鲜花曾在20世纪60年代被人用技术抹掉——鲜花在当时意味着“小资情调”。直到20年后,原图才被展出。
留完影,雷锋等人走上宽敞的桥面,在人行道上走走停停、说说笑笑,随后到商店闲逛。
车抵北京,又要倒车。首都北京,让雷锋、易秀珍等十分向往,一下车他们就直奔广场。
拎着苇编提篮的雷锋在前照了一张全身照,之后瞥见旁边有一辆用作照相“道具”的摩托车,他兴奋地跑过去,骑上车。一脸灿烂的他身体前倾,做正在长安街上飞驰状。大北照相馆的摄影师给他留下了这一珍贵的瞬间,给世人留下阳光、时尚、青春的雷锋形象。晚年,易秀珍接受采访时笑着说:“我也臭美,与雷锋一样爱照相,我穿着大衣在前也留了影。”
那天,雷锋在金水桥上坐了很长时间,引起了执勤战士的注意。执勤战士严肃地告诉雷锋金水桥上不准久留。雷锋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转身问:“你见过毛主席吧?”那个战士回答:“我在这儿执勤快一年了,也没有见过毛主席。”雷锋继续问他:“毛主席是不是住在城楼上?”战士说:“毛主席住在中南海,天天日理万机。要见毛主席,得做出大成绩,当英雄、当模范。”执勤战士的这些话深深触动了雷锋。
这是雷锋惟一一次到北京。雷锋去世后,从他的日记中发现,北京和毛主席多次进入他的梦境。事实上,如果雷锋不是意外去世,他很有可能亲眼见到毛主席。1962年6月上旬,雷锋所在的沈阳军区政治部批准雷锋作为沈阳军区代表参加10月1日的国庆观礼。遗憾的是,雷锋在8月15日因公殉职。仅差45天,雷锋就可以见到他几次梦中见到的毛主席,而他不仅没有见到毛主席,甚至连这个消息都还不知道。
这年11月15日,几经辗转,雷锋、易秀珍一行来到了目的地鞍山钢铁公司。也许是与开车有缘,虽然雷锋是奔着炼钢来东北的,没承想到了鞍钢,雷锋被分配到化工总厂洗煤车间当推土机驾驶员。此前,他在湖南开过拖拉机。如今,拖拉机换成推土机,机器虽然“升级”了,自己也有技术底子,但雷锋还是老大不愿意:开推土机和炼钢有什么关系?
“拿咱们洗煤车间来说,如果每天不把大量的煤炼成焦,炼铁厂能炼出铁来吗?如果不把炼焦时生产的煤气输送到炼钢厂去,又怎么能炼出钢来?”车间主任的一席话点醒了雷锋。这不跟螺丝钉和大机器的关系一个道理吗?
于是,雷锋暗下决心,要在鞍钢这架大机器上当好一颗螺丝钉。正是鞍钢这架大机器的历练,培养了雷锋“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的职业态度与“像螺丝钉一样,拧在哪里就在哪里闪光”的职业精神。
“从报到那天起,我们就在一起工作,一直到他当兵入伍才分开。我被分配到三炼焦车间学做调火工。我们同住在化工总厂的同一幢宿舍,他住207房间,我们女同志住三楼,我住在307房间;并同在一个食堂吃饭,有时上下班一同走,业余时间也经常在一起玩。当时,我因为刚离开学校,第一次离开父母走这么远,所以总是想家,不安心工作。除了组织上的关怀和帮助,雷锋总像亲哥哥一样,用他那饱满的热情开导我、安慰我。他每当见到我愁眉不展想家的时候,不是找我出去玩,就是拿些书来给我看。”易秀珍说,当时她刚来鞍山也没有亲戚朋友,雷锋非常热情,像哥哥一样在工作和生活上都给予她很多照顾。“当时我吃不惯鞍山的高粱米饭、玉米窝窝头。每月一个人只有4斤细粮,雷锋常常把他那份省下来给我。我不许他这样做,可他说:‘我吃什么都行,等你慢慢习惯了,我就不给你送了。’他对别人的照顾不是作秀,更不图什么,他把工友都当做兄弟姐妹。”
让易秀珍最难忘的是1959年的春节。“年三十我是长白班,从早8点工作到下午5点;雷锋是中班,下午4点上班、晚上12点下班。下班后,宿舍里没有几个人,大部分老工人都回家过春节了,只剩下几个南方人。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了。平时下班回到宿舍洗洗衣服、看看书,有时也出去玩一玩,可年三十回到宿舍,心情却大不一样,太想家啦。我的眼泪掉下来了,什么也不想做,饭也不想吃,我只好睡觉,一睡就到了初一也不想起来,两只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一大早,知道我没有起来的雷锋就来到我住的房间门口,喊道:‘小易!快起来,我们一起去食堂买点好吃的。’我一听到他喊我,哭得更伤心。他劝我,安慰我:‘你这样哭,又不吃饭,会生病的。过完年你怎么能上班,如果你不起来吃饭,我就一直站在这里。’”
这次,雷锋在门外足足站了半个小时。最终,他以言行感动了易秀珍。易秀珍在接受采访时,深情地说:“当时,我看见雷锋就像见到了亲人,眼泪又止不住掉下来。他看我这样子,就自己跑到食堂买些好吃的拿到屋里,我们一起吃。雷锋就是这样一个人,为自己想得少,替别人想得多,以帮助别人为自己最大的快乐。”从此,他们结下了深厚而真挚的友情。
历史的尘埃不知遮掩了多少不该遮掩的真实。雷锋曾有过皮夹克、英纳格手表和料子裤,他牺牲后在一次布展中,曾有人反对展示这类物品,说:这些东西展览出来好吗?于是,这一切曾被久久锁进了皮箱。
皮夹克毕竟是雷锋的,终究要还给雷锋,还给历史。英雄人物也站在大地上,脚上也沾有尘土。俭朴的雷锋确实拥有并穿过皮夹克,穿过料子裤,戴过英纳格表。但这些又终究只是他生活的点缀,并不是一以贯之的生活方式。可贵的是,那次冲动的消费也让雷锋自责和自省了好长时间,他为买了这么奢侈的东西而感到不安。
雷锋的业余时间,多半是在图书馆里度过的。易秀珍几次设法请雷锋陪她去跳舞,雷锋总是借故推托了。易秀珍请好友杨必华和张月棋想办法,也终究没有把雷锋弄到舞场上去。
一次看电影时,易秀珍再次问起。雷锋想了想,严肃地说:“我并不反对跳舞,下次换双鞋,我一定去学学。我看跳舞也并不难。但我反对把业余时间都花在跳舞上。我觉得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此后不久,雷锋便学会了跳舞。易秀珍和杨必华、张月棋几人也开始常去图书馆了。
一次,工厂职工俱乐部举行联欢晚会,雷锋主动邀请易秀珍等几位姑娘去跳舞。可雷锋依旧穿着他那件已经褪了色的蓝布工作服,长裤的膝盖处和胶鞋都打满了补丁。这和五光十色的舞会,怎么看也不协调。
散场之后,易秀珍悄然来到雷锋身边:“春天来了,该换季了,该买的衣服买两件吧!”雷锋说:“凑合着穿吧,衣服太多是浪费。”
“太多是浪费?可该穿好一点!你跳舞的时候,人家都笑你太土了……”见雷锋不吭声,易秀珍又说:“一个年轻人,出去玩玩也该有件像样的衣服,你看楼上楼下的谁像你……你没钱吗?春节前,几个湖南老乡向家里寄钱,有人钱不够,你就主动解囊过。你一个人过日子,参加工作也早,有些积蓄,你也不用寄钱回家,收入够多的。不要对自己太小气了!”
过了些日子,雷锋瞅准一个星期天,咬咬牙上街买了一身新“装备”——棕褐色的皮夹克、深蓝色的料子裤,还有一双黑色的牛皮鞋,外加一瓶“友谊”牌雪花膏。那天在宿舍试衣服,正好易秀珍和杨必华她们几个碰上了。雷锋笑了笑,开始“炫耀”起来:“这些是我去百货公司买的,‘光荣花’牌皮夹克还是天津华光皮件厂出的哩!所有这些,一共花去了我40多块,相当两个月的收入呀!”
后来却很少再见到雷锋穿他的皮夹克。开始推说是穿着不自然、不舒服,后来见瞒不过,就拿出了一封信。原来,雷锋来鞍钢之后,仍向望城县委的领导写信汇报思想和工作情况,就在雷锋买回新衣服不久,曾收到县里领导的一封信,说希望雷锋在伟大的工人阶级队伍中艰苦奋斗,永不忘本……这封信让雷锋的内心很不安,觉得自己从农场刚到钢铁厂没几个月,还在学徒期间,工作还谈不上任何贡献,就讲究起穿戴来,有点忘本了,于是就不再把皮夹克穿出来了。
后来雷锋入伍,在排演一个叫做“老刘的故事”的时候,有人提议去市文工团借衣服。雷锋从皮箱里翻出了皮夹克和当时买的裤子等交给了导演。演出以后,雷锋再也没动过这件皮夹克。
1959年夏天,鞍钢化工总厂决定在辽阳县弓长岭矿山新建一座焦化厂,要调一批人到那里参加基本建设。“动员时领导讲了,那里是大山沟,白手起家条件差,没有工人宿舍,没有工厂,没有娱乐场所,去了是要吃苦的。动员会上,深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影响的雷锋积极发言,他说:苦点怕什么,我们青年人应该经得起风雨,如果领导批准我去,我愿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易秀珍说,总厂批准了雷锋的请求,因为新的建筑工地不仅需要推土机手,更需要这样朝气蓬勃的青年骨干。
易秀珍记得,雷锋是1959年8月20日去弓长岭的。“他临去之前,送给了我一个笔记本作留念。上面写了这样两句话:‘船,能够乘风破浪才能前进;人,能够克服困难才能生存。’他的心意我是懂的。我从认识雷锋那天起,他总是迎着困难前进,而我在各种困难面前不知流了多少泪。”
雷锋被分配到了鞍钢化工总厂洗煤车间当推土机手,这也是因为他在团山湖就已经会开拖拉机的缘故。当时车间有两种型号的推土机,一种是较小的德特54推土机,一种是斯大林80重型推土机(即C-80号推土机),都是当时比较先进的。雷锋不要领导照顾,抢着要开大车,说这样能多干活。但事实上因为个子太矮的关系,在斯大林80驾驶室里,他坐着时看不见推土铲子,只能猫着腰站着开推土机。
推土机手作业,最难的莫过于检修、清洗发动机。雷锋学会了检修就不让师傅动手了。他每次都争抢着钻到车盘底下,仰躺着打开检示器,再仔细清洗发动机,干完了从车盘底下爬出来,作业服都被汗水浸个透。
雷锋去弓长岭矿山建设工地后的那段日子,易秀珍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只要有人从弓长岭那边回鞍钢办事,我就变着法儿打听雷锋的情况。凡是从工地回来见过雷锋的人,都对我说:那儿环境如何艰苦,他干活如何没日没夜,有时忙得洗不上脸、吃不上饭,夜里还要点灯熬夜看书、写日记。大家都对他赞不绝口。雷锋临走时,本来答应很快就会给我写信的,可我一连翻了七八天信箱,也不见他一个字。我实在有些稳不住神了,一横心,坚决请求领导批准我到弓长岭去。”
这年9月10日,易秀珍被批准去弓长岭工地。当天,她将户口和粮食关系转到了辽阳弓长岭。一下车,易秀珍就到工地办公室报到,行李还没往住处搬,她就跑到热火朝天的工地上四处找雷锋。雷锋正挽着裤筒、打着赤脚在工地和泥,冷不丁听到喊“雷锋”,扭头一看,是易秀珍,立刻高兴得像个孩子。
这些日子,雷锋同样思念易秀珍,甚至由思念产生了一点小小的怨恨。他怨易秀珍没有报名跟他来。他没有给易秀珍写信,其中就有一点赌气的味道。
乍见易秀珍,雷锋有点心慌。他将手中的铁锹往泥里一插,光着双脚向易秀珍跑去。
他边在衣襟上擦了擦满是泥浆的手边问:“小易!你怎么到这儿来啦?”易秀珍说:“怎么这地方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呀!”“这一批又来了多少人?”雷锋接着问。易秀珍笑了笑:“就我一个,嫌少了吧?”他说:“不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据易秀珍回忆,这里的生活条件确实艰苦,住的是动迁后的土民房,破旧不堪,四处透风,她们女同志也是一样,只有一个屋,住十几个人,南北大板炕,中间火墙。“食堂是临时搭的席棚,吃的非常差。吃水困难,洗脸、洗衣服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从来没有遇到这样艰苦的生活环境。当时,从湖南来的一名姓熊的女同志就不干了,回湖南老家去了。我也想不干了,想回家。雷锋知道了,就从食堂买大米饭送到宿舍给我吃,他吃粗粮。”
易秀珍说,雷锋有一对笑眯眯的眼睛、一颗火热的心、一双勤快的手,一看就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好小伙。
易秀珍被分配当施工统计,每天负责统计各个班组的施工进度。“所以我对雷锋的劳动情况也了如指掌。他不论干什么活都抢在别人前头。作为推土机手,他一时没有推土机开,运木料就拿大的扛,运石头,就拣重的挑。赢得了大家高度的赞扬。在工作中,雷锋发现好人好事就编快板、写板报、进行宣传。有人说他‘赚钱不多,管事不少’。你说你的,他干他的,他到哪里干活都像一团火。”易秀珍坦言:“我这个人并不是觉悟高,当时舍得离开鞍山那样的好环境,主动要求到大山沟里,嘴上说是参加焦化厂的建设,心里想的多半是愿意和雷锋这样的人在一起。”
就在这段时间,雷锋曾送过一张自己早期的照片给易秀珍,并在一张纸条上留言:“小易同志,生长在时代的我们,生活该是何等的幸福,前途该是何等的广阔,望你努力去追求它和向往它。”易秀珍回赠了一张个人的小照片给雷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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